直到看到了《转世》中的自焚的那一回,解答了部分疑惑,这里分享一下,就当抛砖引玉了。
一点点感悟:¶
抛弃民族、国家、地域、性别之分,作为一个自然人,一生都在不断追求个人追求个人意志的满足,或者说符合自己切身利益,或者叫利己,一旦死了,什么都没有意义;如果自焚或死亡,因为走投无路等情况而真的发自内心的意志,那不得不佩服;而如果自身意志不强,被外来意志怂恿、蛊惑,被情绪左右而失去自我,沦为别人的工具,这是悲剧。这种操弄者,着实可恨。
作为个人,如何避免成为悲剧?需要个人意志实时判断是否符合自身利益,这种利己以不扭曲他人意志或损害他人利益为边界,越过边界就成为了可恨的操弄者,从长远看,这是不符合自身利益的。谁敢说能永远逃得了这种因果呢!
-———《转世》第17回 自焚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¶
在二零零八年的藏人抗议运动被镇压后,大兵压境,军警抓人,群体抗议不再可能。自焚便被当成了一种以个人抗议庞大政权的方式。个人虽是沧海一粟,但是自焚的惨烈使每个自焚者都被外媒报导,被藏人社会传颂。当年藏人自焚达到高潮时,甚至一天就会在不同地方发生数起,成为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自焚运动。然而这等规模的自焚不能触动中国当局,国际社会的神经逐渐麻木,自焚运动陷入低潮。然而进入今年,又掀起了新一波自焚浪潮,仅这个月就在藏区各地发生十七起,主要是因为土地使用权被汉地资本大量收购所引发。无助的藏人在绝望中重新以自焚抗议。又一次引起海外媒体关注的,是自焚运动延续至今,人数马上达到二百人。虽然每个自焚都令人惊心动魄,但是数字到百时更受瞩目。就像在马拉松比赛过程人们只是偶尔瞟一眼电视,临近终点时便会紧盯赛场一样,随着数字不断地接近,人们都在等着出现第二百个自焚者。
云游僧人放大他的手机播音音量,让在场的村民听美国自由亚洲电台的藏语报导——目前藏人自焚总数已达到一百九十九人。云游僧人表示,下一个自焚者会产生最大的效果,因为全世界的媒体都会集中报导。如果第二百个自焚者出现在拉松村,亚拉森格神山受破坏的事实立刻会被全球瞩目,引起广泛的国际谴责,迫使汉唐公司停止施工。
云游僧人讲得有条有理,声调淡定,不掺情绪,却让听的人热血沸腾。当场就有十几人表示要自焚,甚至为谁先自焚争起来,不得不请云游僧人指定。云游僧人连连摇手,“我怎么能有权力指定谁去自焚?这到底是属于谁的机缘,要靠佛菩萨挑选,摇糌粑团才能知道。”
报名者一起动手,做出了与人数相等的糌粑团,包进纸片,其中一个纸片画了勾,其他的是空白。糌粑团大小相等,外形一样,放在一个小盆里顺时针反复摇动后,每人取一个。真到了决定该谁自焚时,也许因为有了时间间隔,多了理性考虑,还因为家人围在一旁,有人把糌粑团攥在手里反复踌躇,还有人等着先看别人的结果。一个年轻女人未等丈夫打开糌粑团就哭起来。其他家属也紧张得要命。另一个女人看到丈夫糌粑团里是空白纸片时才失声哭起来。直到一个名叫尼玛的年轻人打开了自己的糌粑团,脸色变得苍白,但是勇气十足地宣布:“是我!”他向众人展示,纸片上笔迹轻淡,似乎用的笔快没墨了,那个勾却有摄人魂魄的力量。
他太年轻了,还没有妻子。父亲跟儿子一样面色苍白,不说话,在一旁猛烈地吸烟,母亲却喊起来:“你还是个孩子啊……”,上前要拉走儿子。尼玛坚定地挣脱母亲,扭头不理。姐妹们也哭着上前拉他。他可不像对母亲那么客气,几下推开姐妹。
尼玛是个普通青年,平时不起眼,此时成为众人围绕的中心。僧人开始为他念经;邻里安慰他的父母和姐妹;村民送上祈福的哈达;长老们保证照顾他的家庭。不过母亲和姐妹的哭喊还是阻碍了自焚的实施,至少耽搁了时间。家人的悲痛使得众人不好出手帮助尼玛做准备,也没人给他取自焚需要的汽油。尼玛虽表现得坚定,精神紧张却使他失去了行动条理,举手投足皆茫然无措,仅从汽车油箱里抽出自焚用的汽油就费了他不少时间。
云游僧人不插手,却主导着整个过程。他安慰尼玛不必恐惧自焚的痛苦。“你看到了我刚才用的睡觉药,很管用。我会给你少喷一点,让你既保持清醒又不会感到疼痛。再过一会早上的光线照到亚拉森格山顶,被炸出的缺口在自焚背景中能被拍出来。那时你就开始,尽量保持在火中站立双手合十的姿势,我拍下你的形象会让人们永远记住……”
正是云游僧人等待拍摄光线的那点时间,使丹增赶在了尼玛自焚之前到达。他在地缝的底部安顿好疯癫女后,赶回拉松村要找几个女人去看护,却正好撞到了云游僧人在鼓励尼玛——自焚的视频将在几小时内传遍世界,尼玛将成为西藏的英雄,被历史记载……这鼓励使得尼玛脸上泛起红晕,甚至不惜与平时崇敬的上师抗拒。当丹增高喊不让他自焚时,他生怕抵挡不住,干脆把一桶汽油从头到脚浇到自己身上。这动作让他的母亲和姐妹们放声大哭。汽油味刺鼻弥漫。
丹增上前拉住尼玛拿着空油桶的手,没有其他动作,只是平静地说:“我不会离开你,我相信你不会连我一块烧。”尼玛另一手拿着打火机,哪怕迸出一粒火星就会让他变成火球。尼玛全身僵直,但是没有打火。衣服滴下的汽油浸透了脚下的土。
“尼玛,你已经表达了你的决心,人人都看到了你的勇气,大家都会当作你实现了诺言。现在你不要继续,不是你不做,是我——你的上师要求你不做。服从上师是你发过的誓言,责任由你的上师承担……”。
云游僧人厉声喝道:“堪布,你没有权利阻止他。这是他的功德,也是图伯特的需要!”图伯特是历史上藏人对整个藏区的统称。
丹增转向云游僧人:“图伯特需要他用火烧死自己吗?图伯特需要他活着!自焚者都是我们民族最勇敢的人。如果他们活着,能为民族做多少事!为什么要这样死?”
云游僧人放缓声调:“堪布,我们图伯特全部人口不如中国的兵多,靠我们自己无论如何达不到目标,只能靠国际!英雄牺牲的价值就在这里!他们不是白白烧死,他们是让世界醒过来!”
“他们的确是英雄,但自焚不是办法。国际同情我们却不会真做什么,都在忙着跟中国做生意。我们不能指望外力救西藏,要靠我们自己……”。
对话虽是在丹增和云游僧人之间,每人都在倾听。丹增的理性使激动气氛变得平静下来,也使劝阻自焚有了正当性。尼玛的亲人围上来,有人趁机拿走尼玛手中的打火机。尼玛没有反抗,被亲人脱去了浸满汽油的衣服,裹上毛皮藏袍。
尼玛母亲上前用额头碰触堪布丹增的手,无言地表达感激。月亮还在半空,东方天色已经变亮,远处高耸雪山的顶尖反射天光。
云游僧人的手机响铃。他离开人群接了电话后,对在藏袍中发抖的尼玛说:“第二百个自焚刚在安多发生了,是隆务寺的僧人加央诺布,年龄和你一样。”
丹增对云游僧人说:“你穿着和我一样的僧服,说着和我一样的藏语,我把你当作同胞和同修,无论为了什么目的,把生命当筹码都是不应该的,也是危险的。”
云游僧人表情凝重:“堪布,我们的斗争不是暴力,是自我牺牲。佛陀不是也以身饲虎吗?自焚者不是斗争的筹码,他们体现的正是佛陀的慈悲。”
丹增摇头。“至少在我的家乡,我不会让父老乡亲这样做。佛陀眼中众生平等,每个生命都同样珍贵。若是认为自焚有价值,只该自己去自焚。”
云游僧人一时语塞,半晌才说出话:“……不要以为我不会做……”,
后面的话被他生生咽了回去。他扭头离开村庄,再未回头。
覆盖白雪的道路上,远去的绛红袈裟在山口吹来的冷峭风中飘舞,如同一团黯淡的自焚之火。